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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緩慢又煎熬地在八月寫完了我的論文,有時候想想還是會覺得不可思議,我辦完了畢業展又寫了碩士論文,這在千千萬萬的藝術系學生之中並無特別,但卻是我過去的人生無法想像的。這種不真實的感覺可能一部分也是因為它們在我的認識中好像只有在人生進入某個階段後才會進行,而我可能心理上還沒完全準備好吧。我對我的論文並不完全滿意,當然它闡述了我作品中的某些思考,我大部份的碩士生涯都在探索人跟自然/災難的關係,而每當我旅行到一個人煙罕至,鳥不生蛋的地方時,與其說我是去觀賞美景,不如說我是去體驗自然的浩瀚。當我與朋友站在漠河的九拐十八彎的樓臺之上,只能被那延綿無盡的廣闊地景收伏於它的崇高之下,成為一個無能的個體,這樣的感受你無法在刻意建造出來的公園中輕易體會。人類批判戰爭造成的苦難,資本主義推升的地球暖化,卻無從批判那些純粹的自然浩劫,而這份無能感來自於某種權力的喪失,調動的權力、交涉的權力、詮釋的權力等等,活在人類社會中的所有基礎能力在這個崇高的未知面前顯得一無是處;與人類活動無關的災難並非非政治的,而是它處於我們的政治理解之外。我們所認識的「自然」,其實是人類撰寫出來的「自然的假說」,因為人類從來就沒有能力詮釋非人之物,我們為了與動物、植物、自然環境並存,捏造了一個將所有事物都擬人化的人類世界,以之跨越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界線,但其實我們並無法跨出人類自身的邊界。而隨著交稿後的時間越久,我越覺得那份書寫比較像是近日思考的部分大綱。交出論文後,除了頗為認真的運動之外,我的工作產出幾近於零,而阻止我因為自己過於頹廢而跑去跳海的原因則是因為我最近都在思考一件事。

 

        儘管緩慢,但我最近都在思考身為一個藝術家,我與這個社會群體的關係是什麼?當然這跟「藝術是什麼?」這個亙古的問題是一體兩面的。如果我們同意如今的藝術語彙「生活就是藝術」當我們不再把藝術當成是某種藝術家的產出物質,目的是為了要漂漂亮亮的擺在美術館或藝廊內供觀眾欣賞,而把它視為某種改變自身或是改變生活的關係的話,那麼創作作為藝術家的職業,就不該是一種工作;這邊指的工作是與下班後的生活所做出的一種對立關係。我最近對於人際互動感到非常的失望,而失望的原因則是因為各種對立關係所形塑而成的隔閡。「這個人不喜歡某某政黨,所以我不跟他往來」,「這個人不懂我在做的事,所以我不跟他往來」,「這個人跟我說話總是批評,所以我不跟他往來」,我說的大概是這類的隔閡。我的韓國同學跟某個中國朋友學了一句話「生活好難,我心好累」,配上他的韓國腔調總是讓我不禁莞爾,但我想就是這樣吧?因為工作/現實/討生活太累,每天被逼迫著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對不喜歡的人嬉皮笑臉裝瘋賣傻,為的只是那僅足以果腹的五斗米。所以脫離工作狀態後,每個人多多少少會有種「真是夠了,老子/老娘我不需要受這種氣」,然後建立起各種屏障來保護自己。工作了十二小時還要跟網路上的酸民暴民爭道理爭個眼紅脖子粗,何苦如此為難自己呢?

 

        與之而來的,還有放縱的無目的。我時常聽到人們發出類似「我這麼辛苦,為什麼你還要逼我?幹拎涼!」這樣的抗議,然後還有對「認真魔人」的反擊。「只是個遊戲,幹嘛這麼認真?」「先認真的人就輸了」等等,我們一邊崇拜「不認真」這個狀態所暗示的強大與游刃有餘,一方面提倡各種漫不經心,為做而做的行為方式。是的,沒有意義也是一種意義,但我一直認為這是對理性與嘗試解讀收編的動作的一種反動(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一種與理性論述辯駁的手段),而不是沒有意義作為一種意義真的有多麽了不起。在與人的互動中尋求論述的制高點(不論是道德上,政治正確上的還是邏輯上的),是我們的正常反應,於是在這樣的競爭下,直接打出「因為我比你厲害,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也沒有認真地對應你」好像就已經先立於不敗之地,然後他們跟你說「先認真的人就輸了」。這有什麼意義?抱歉,既沒意義甚至也沒義氣,因為義氣也是認真的一種狀態,與之而來的是「沒有意義也是一種意義」這樣的反智識的辯駁,但這樣的互動,到底產生出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對雙方沒有幫助,對互動本身所指向的主體也沒有。

 

        西方人很喜歡開女生的玩笑,稱「感覺」為一種女性的發明,這大致上是一種對非理性的嘲弄。但這真的是這樣嗎?現代人無條件的崇拜理性,但卻沒發現這義無反顧的信仰,其本身就是一種不理性的現象。在我看來不論性別,大家都差不多,大家都一樣喜歡聽自己想聽的,做自己想做的,至於那些不好聽的,就算真的有幫助,大部份的人也寧願當作沒聽到,更不用說去做了。「媽的每天都被老闆當狗使喚,為什麼我還要這樣受你的氣?」「人生苦短,我有遠大的抱負,不能跟你瞎耗」這類的反應也是屢見不鮮。世道難為,活著是件困難的事,每個人其實都只是需要找到一個理由讓自己在生活中支撐下去,至於有沒有幫助,他們只能自己決斷,因為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人生負責。所以我決定要開始讓自己脫離這二元對立的螺旋之中,脫離那個我不經意中型塑出來的上對下的關係,我知道什麼不重要,一件事是什麼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交流後,雙方的認識是什麼,還有一件事可能可以是什麼。畢竟認為自己可以完全掌控一件事大概也是種要不得的傲慢,而與其直接認定這些在歧異中進行的交流沒有意義,不如去思考無法產出共同認知的原因,去認清那個無法產生共識的狀態的樣貌為何。

 

         基於種種原因,我們的確無法完全了解彼此。無法瞭解黑人所受到的歧視(甚至不同國家的黑人也無法理解不同國家的歧視狀態),無法瞭解白人的原罪感,無法瞭解其他亞洲民族的生活樣貌,男生無法理解女生受到的各種差別待遇與性侵犯,女生可能也無法理解男生所受到的社會期待的重量為何。光是打出這幾個簡短的描述句,我就好像已經可以聽到有人怒罵「你懂個屁!」是啊,我可能真的不懂。同理心,同情心,這些社會的加諸於我們的要求給予了我們某種抽象的理想,總是希望我們愛他人多過愛自己,但這兩者應該是平衡並行的。我們在保護自己與被要求愛護他人之間不斷掙扎,最後每個人都成為了精神分裂的患者,只好眼不見為淨來保持自己的存在穩定。人或許無法瞭解彼此,但我們可以試著去瞭解,不是去把自己套入那個假想出來的情境,去想像黑人有多慘白人有多無奈女生有多衰男生有多幹,而是經由觀察去檢視自己有沒有幫助對方的能力,做自己能做的,說到底最重要的可能只是願意去在意他人而已。

 

        寫了一堆,但文字的表達似乎總是與心裡的狀態有段差距,說要幹嘛也不能幹嘛,僅以此文紀念我在英國的兩年碩士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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